沿著美墨邊境,有許多小城。邊境總是一望無際的黃沙或蔓草,冷不丁的在黃沙蔓草中冒出一個小城。小城裡也有叢聚的民宅,也有炊煙裊裊賣吃食的小店,美國的大型連鎖賣場像是百思買(Best Buy)、沃爾瑪(Walmart)的大型店招看板在美國這一邊的邊境小城裡也看得到。
但是邊境小城畢竟是邊境小城,前有森嚴的邊境關口,後有險峻的荒漠蔓野,而美墨邊境又比別的邊境更加森嚴險峻:一邊享受著超級強國的富足、一邊掙扎著擺脫貧窮,非法移民和毒品走私的問題層出不窮,邊境巡邏隊在去年一年內就發現了數條從墨西哥境內直通美國的運毒通道,有些運毒通道長達數公里,還架設有鐵軌,墨國毒梟的實力可見一斑。當局懷疑,這些通道也被用來運送非法移民。
在這種險峻的環境洗湅下,邊境小城比內地小城少了份安逸,多了份滄桑。過去一年內,我三度入境墨西哥採訪,行程的安排通常是第一天晚上到達美墨邊境,夜宿某個美國國境這一邊的小城,第二天一大早進入墨西哥,當天來回,避免在墨西哥境內過夜。
邊城總像是被一層黃沙覆蓋似的,什麼東西看上去都黃澄澄暈乎乎的,就連人們的臉孔也是。在美國這一側的邊城,街上也有很高比例的墨裔民眾。拉丁裔民族的天性是悠閒自在的,這些墨裔的居民,到了美國也還保有他們的天性,哪家小店的營業員也是不緊不慢的做著手上的活;但是比起在邊境另一側的同胞,他們的臉上還是多了點美國式的緊張。
那一陣子時時傳來美墨邊境毒梟火拼的消息,墨西哥黑道份子抓到了敵對幫派的成員後私刑斬首,屍體掛在大街上示眾,一旁以油漆噴上「叛徒的下場」等字樣,駭人聽聞。聽說我「又」要赴墨西哥採訪的親朋友人,都伸出舌頭說:「啊,好可怕!」
其實沒有那麼可怕。我幾次進出墨西哥,感覺邊城的墨西哥人還是很可愛的。
在美墨邊境牆的關卡處,要進入墨西哥是很簡單的,只要出示美國護照或綠卡,馬上通關,不要五分鐘。要回到美國就難了,檢查嚴格,重重盤問。經常開車出入邊境的當地人說:「進墨西哥五分鐘,進美國五小時。」一點都不誇張,兩側車道,入境墨西哥那一邊如流水般順暢,入境美國這一邊車陣卻經常綿延長達兩、三公里;好像感冒的病人,兩邊的鼻孔總有一邊是塞住的。
在等待入境美國這一側,車陣排起長達三公里的隊伍,整條馬路儼然成了大型停車場,許多墨西哥人於是在車陣中做起生意:有賣吃食的,有賣畫作的,甚至還有表演歌唱或雜耍的。車陣移動雖然緩慢但還是有在移動,往往在賣吃食的小攤上點了玉米或捲餅之後車陣又前移,小販把食物準備好,還得追上來,一手收錢一手遞食物。
二○一○年四月,七級強震襲擊北墨,美國慈濟基金會志工南下墨西哥勘災,我隨行報導往勘災。當天志工們臨時決定在重災區進行小型發放,一群人忙了一天之後塞在墨西加利(Mexicali)回美國的車陣裡等待通關,每個人都又累又餓;在震災過後的泥地中走了一天,更兼灰頭土臉。
在車陣中我很想買路邊的玉米來啃,但是被同行的志工阻止了,擔心不衛生害我吃壞肚子。其實我在墨西哥也吃過幾次路邊攤的玉米,墨西哥的玉米嚐起來和美國、台灣的黃玉米都不同,特別彈牙,很香甜,也許是我運氣好沒有吃壞過肚子,我對於墨西哥玉米倒是很喜歡的。
總之那一天雖然賣玉米的墨西哥大叔露出缺了一顆的牙齒對我們笑得親切兜攬生意,我還是沒有吃成玉米。倒是在車陣中另有一個一手拿海綿、一手拿車窗擦,給人快速洗車的墨西哥大叔引起了全車人的注意。
有志工提議說,這輛可憐的車在黃沙中開了一天,給它洗洗吧。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在車陣中待了很久,迫近美國邊境了,大家有點遲疑,但還是向那位大叔招了招手。大叔抬頭看看前方的邊境關口,回頭向我們比個「OK」的手勢,就從腰間拿出個水瓶往車上噴點水,然後拿起那塊浸了肥皂水的海綿,在車窗上擦洗起來。
那不只是洗車,還可真是精彩的表演!車子持續緩緩前移,那位大叔就跟著且跑且走的擦洗著我們的車子。眼看著關口就在眼前,車體上還是滿佈泡沫,我們都有點擔心來不及,只見他不慌不忙,拿出車窗擦,一會兒跑到左邊、一會兒蹦到右邊,把肥皂水刮得乾乾淨淨,下面的車窗車體馬上亮晶晶。他那動作真是把全車的人都逗樂了,大家精神都來了,還時不時的為他鼓掌叫好。
距離關口還有三、四輛車的時候,大叔完成了整個快速洗車作業,向我們比個「一」的手勢,意思是洗車收費一元美金。邊境這裡的攤販、雜耍人賺美國人的錢,都是收美金的。車上有人說,他洗車那樣辛苦,賺錢不容易,多給他一塊錢吧。
開車的志工掏出兩塊錢給那位大叔,他多拿到一塊錢好像很驚訝,忙不迭的鞠躬道謝。車子緩緩滑進入境美國的關口,坐在汽車後座的我回頭一看,還看到大叔在向我們揮手。我原以為以他的「表演」,來墨西哥玩的富裕美國觀光客之中,應該不乏願意多給他小費的人,可是看來並不是這樣。墨西哥生活貧困艱苦,賺錢的確不容易。
關於美墨邊城,經常令我想起的就是這些在車陣中討生活的小生意人和雜耍藝術家。有些人不喜歡他們,覺得他們妨礙交通,更兼有逃稅嫌疑。但我喜歡他們在貧瘠的生活中展現出那勃勃的生氣,呼吸著汽車廢氣還能滿臉堆笑的兜售自己的貨品或技藝,大有「一枝草、一點露」之感。
對那些伸出舌頭說著「啊,你要去墨西哥採訪,好可怕」的朋友,我總說,墨西哥人還是很可愛的。人家說饑寒起盜心,尤其是在墨西哥境內邊城的居民,日日看著富裕的美國觀光客進出,很難不受誘惑,但是在那貧瘠的邊城,還是有那麼多那麼可愛的墨西哥人,那麼勤懇、那麼腳踏實地的生活著。
曾小貓在墨西哥做的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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