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唸高一的時候,二年級的學姊邀請學妹加入儀隊,都說我們的儀隊不僅聞名全台,在國外也聲名卓著,甚至應邀參加知名的美國玫瑰花車大遊行—萬人空巷的玫瑰花車大遊行,是每年元旦在美國西岸最受矚目的盛事。絢麗奪目的花車、精彩的樂隊表演,每年都吸引上百萬的民眾到現場觀賞,並透過電視轉播至全球近百個國家。
但是從小夢想當記者的我,比較想拿著麥克風在記者席報導大遊行,不太想耍著花槍走在隊伍裡參加大遊行。最後,我沒有參加儀隊。
後來,我長大了,真的做了記者,也真的拿起麥克風,站在二○一○年元旦玫瑰花車大遊行的記者席上。在現場觀眾的歡呼聲中,遊行開始了。一台台花車慢慢駛過,間中穿插著樂隊儀隊旗隊騎兵隊表演。
遠遠地,一台鳳凰造型的花車緩緩駛來。那是美國慈濟醫療基金會和長期合作的國際器官捐贈組織(Donate Life)共同佈置的花車。看過《哈利波特》的人都知道,傳說中的鳳凰是一種神祕的鳥兒,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牠會燃起火焰、化為灰燼,然後從灰燼中重新復活。這一年,器捐組織和慈濟將花車設計成鳳凰的造型,並將花車命名為“生命昇華(Life Rises)”,來宣揚尊重生命和器官捐贈的理念。
鳳凰經過我們面前時,一位搭乘其上的高大亞裔男子看見我們,綻開笑容,使勁揮手。
我也笑著,使勁地向他揮手—我認得這位大哥,他名叫松木,是日本裔美國人。十四年前的此刻,年紀輕輕的他卻因為流行性感冒引發心臟衰竭,性命垂危,正在生死邊緣掙扎。“我想我是撐不過去了,我想我年紀還輕,還有很多想做的事沒有做,真不甘心啊。”
但是松木福報深,有人捐了一顆心臟給他,讓他健健康康的活著,可以繼續做他想做的事。“我從來沒有機會和我的捐贈者的家人見面。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但是我感謝他們,為此我一定要用我的餘生,致力推動器官捐贈運動。”
遊行中搭乘鳳凰花車的人們,每一位都和松木有相似的故事--他們之中有些人是器官受贈者,有些人是捐贈者家屬。鳳凰的尾羽上有許多以沙畫手法、花粉素材製作成的肖像,那些是器官捐贈者們的肖像。我認得其中一幅肖像裡的女人,那是一位何醫師的妻子。
遊行前兩天,志工們邀請器官受贈者和捐贈者家屬一起來佈置花車。何醫師也來了,他在花車上插了一朵玫瑰,玫瑰的花莖上纏著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他亡妻的名字。那是他對愛妻無盡的思念。他告訴我,他深深地懷念他的妻子。“在她往生六年後的現在,我最感到安慰的,就是我知道,她的心臟仍然繼續跳動,她的肺葉仍然繼續呼吸⋯”
“她的肺,給了一個年輕的女人,一位單親媽媽;如果沒有我妻子的肺,那位年輕的女人恐怕就會留下孤兒而去了。我的妻子已經不在了,但是她的心臟讓另一個人繼續活著,她的一枚肺葉,讓另一個女人繼續呼吸、繼續說話、繼續愛她的孩子,這多麼美好啊。”
佈置花車的時候,我還遇到了一對很特別的姊妹:伊莎(Isa)和安娜貝兒(Anabel)。她們是一對日德混血雙胞胎,由於罕見的基因疾病囊狀纖維化,她們一出生就受反覆的呼吸道感染之苦,肺功能也快速退化。“我們連呼吸都覺得困難⋯人們覺得呼吸、大笑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但對我們來說,那是難以實現的夢想⋯”
我看著這對姊妹幫著給修剪好的花朵上膠,看到她們的胸前各佩帶著一枚年輕男子的照片胸針,那不是她們的情人,而是捐了肺葉給她們的恩人。
“因為這份珍貴的禮物,我們現在不但能呼吸、能大笑,我們甚至還可以登山、泛舟呢!這比我小時候所夢想的更美好!”
這些器官受贈者和器捐者家屬們乘著鳳凰造型的花車遠去了。我遠遠的看著花朵拼貼而成的鳳凰翅膀,徐徐伸展,如火焰一般竄向天際。那是一輛滿載夢想的花車。
我想到記者席上的自己,以十五年的青春歲月,一點一點的朝自己的夢想前進。而鳳凰身上的那些企捐者,以無私的長情大愛,慷慨地讓他人的夢想繼續。原來,少年時代的夢想,真的會無聲無息的影響人一輩子;而無緣大慈的悲心,真的會讓一個人的夢想超脫生死的延續下去。
新年新希望。這一年在南加州的元旦玫瑰花車大遊行,我看見了,如花兒一般綻放的夢想。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