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見到你,是在我09年2月14日的歸寧宴。 翻箱倒櫃找出最後一次與你相聚的畫面, 卻見你的身影背對鏡頭。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為什麼總是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留下恨海難填的遺憾。 |
他們打電話來說,奶奶死了。
啊?
啊就姑姑發現奶奶好像沒氣了,打電話給妳爸,妳爸跑去看到他們家沒人大門也沒關,好像是姑姑叫來救護車就跟救護車跑了,很慌亂忘了關門。
後來呢?
後來奶奶就沒有氣了啊,不知道在救護車來的時候就沒氣了還是在車上才沒氣的,反正就是沒氣了,就送到殯儀館,因為沒有醫療過程還要叫人來驗屍,然後大家都跑去殯儀館,亂成一團,而且大家都哭了…
後來呢?
哪有什麼後來!?
什麼時候出殯?
還不知道,要看啦,其實你也不用回來,你在美國工作不是很忙嗎,而且你已經結婚了算是外姓,所以你不回來也沒關係。
什麼啊,可是我想回去啊,我也要見奶奶!
好啦那隨便你,先這樣了。
所以你走了。就這樣。後來我窩在床上包著棉被抱著薯片看哭片,那是我心情不好時候的萬能藥,肚子塞滿薯片再隨著濫情片亂哭一場,睡一覺自然好。但是這次卻不靈了,啃完一包薯片的齒牙之間又鹹又澀,眼淚自眼角留到唇角嘗起來都是苦的,更慘的是睡不著就是睡不著。
我一直叫你我的思嘉祖母,當然是我私下偷叫的,因為我一直覺得二次世界大戰加國共內戰比美國南北戰爭還亂世,你比郝思嘉還佳人,你是真正的亂世佳人。
你 從伯父和後媽幫你安排嫁到有錢人家做填房的婚事中逃脫,自己跑去從了軍。你在軍中跟一個小兵私訂終身沒有成,亂世兒女的愛情故事總是遺憾,你最後嫁給了別 人,大概是此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任命運安排。從廣州渡海逃難來台灣的時候,船上那些人說你兩個兒子哭鬧不休會害全船的人被在海上巡邏的共軍抓到,說要把 你兒子丟到海裡去,你說誰敢動我兒子我就跟他拼命,然後把奶頭塞在你兒子嘴裡,一路顛到台灣,在港口還拿金幣換汽水給他們喝。在四○年代的台灣,你做了一 輩子獨立自主的職業婦女;在那賺錢多麼艱難的年代,那麼愛漂亮的你還是排除萬難的存夠了錢跑去割雙眼皮。
就這些片片段段的事蹟,已經夠傳奇,我常常想你的故事,寫出來比什麼小說都好看。
但是我年復一年說要寫你的自傳卻拖到如今沒動筆,就像我日復一日說要減肥卻仍然薯片一包一包下肚。明天我還可以開始減肥,明天我到哪裡去像從前那樣纏著你讓你講故事?
我媽罵我的時候,會說,你的個性真是跟你奶奶比較像,自私。我竊喜,天知道我真希望我像你。堅強勇敢獨立都只是些空詞,難以形容你的神髓。就算自私吧,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強悍的女人,像西班牙鬥牛士那樣抓著命運這條大公牛的兩條牛角,要扭轉牠來屈從你。
他 們說你自己早簽了生前契約,骨灰罈牌位都買好,你不要跟爺爺葬在五指山的國軍示範公墓,你從來也不愛那個男人。真有你風格,記得從小上山掃墓就看見那個留 給你的墓穴和光潔的大理石墓碑等著雕上你的名字,但最終那總不是你的歸處,比起蒼白的大理石墓碑,琉璃紅的鮮豔骨灰罈更適合你。
我一直說要寫妳的自傳,最後只寫了Blog的post。孫女不肖,沒有才氣沒有決心,但思嘉祖母,我總有一天會像小時候常常吹噓的那樣,寫出你的故事,很厚的一本,放在書店的書架上,給很多很多人看。
總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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