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自海地 Kisses+Hugs, From Haiti

“親愛的春麗,

我是太子港的約翰金(Johnking),妳還記得我嗎? 我曾在慈濟的醫療站做翻譯志工。我和卡洛斯(Carlos)都很想妳。妳可以寫信給我嗎?我們現在已經有網路可以用了。我們什麼時候還會再見到妳?

Kiss+Hugs, 約翰金"

暖洋洋的罌粟花都開了的四月天,讓人懶洋洋的躺在床上不想動的四月天,我的電子郵箱裡躺著這封信。

看到信,我忍不住笑了。在海地賑災的時候,因為總穿著志工服紮著兩條辮子,維和部隊的美軍阿兵哥和在慈濟醫療站做翻譯志工的海地少年都叫我春麗,那是電玩遊戲「快打旋風」裡一個穿藍衣紮兩個小髻子的角色。

在海地的時候,我一方面對這個綽號嗤之以鼻,一方面驚訝於日本現代流行文化的無遠弗屆,竟連在海角一方的海地少年都知道春麗的大名。

自海地返美兩個月以後,收到這麼一封稱呼我為「春麗」的電子信,我卻覺得倍感親切。像四月的春雨一樣,我開始綿綿不絕的想念起在海地的種種,想起那個寬鼻樑、眉間尺的海地少年約翰金,想起他曾經說過的「 我想成為醫師」。

二0一0年一月的世紀強震,讓十八歲的約翰金(Johnking)失去了家園和學校。還有一學期才從高中畢業的他,和大部分同年齡的海地孩子不同,英文流利、口才也好。

地震之前,約翰金一直有著成為政治家、有朝一日競選海地重要公職的夢想…地震過後,一切都變了,連他的夢想也變了。

沒有了學校和家,約翰金來到慈濟醫療隊做翻譯志工,只是為了一天的兩瓶水、一頓飯。這個慟失家園的少年憤怒過,怨恨過,甚至為了在醫療站吃著不習慣的台灣口味,想到再也吃不到媽媽的手藝,號啕大哭過。

一個月過去了。漸漸的,每天每天,約翰金看到那麼多的海地人民排隊來看診,看到那麼多醫師不收一毛錢的為民眾服務,他的想法,改變了。

「我一直想成為政治家,但我現在不想了。現在我想成為醫師。」

「這次地震,政治家沒有幫我們。可是醫生幫了我們,幫了我們很多。我覺得醫生才是真正對國家有貢獻的人,我以後要當醫師。我不要當政治家了。」約翰金說著,聲音很小,但是,很篤定。

「等學校一蓋好,我就要回學校唸書,要念完高中,然後念大學。我要去美國念大學,念醫學院,然後回海地當醫生。對,我要回來海地,要回來這裡當醫生,救這裡的人。」

我必須承認,第一次聽到這憤怒過、怨恨過的少年說起當醫生的夢想,我忍不住要毛骨悚然的想起「爸爸醫生 」法蘭索瓦.杜法利耶(François “Papa Doc.” Duvalier)和他的祕密警察「唐唐麻酷特」(Tontons Macoutes)。

我不知道約翰金對「爸爸醫生 」和他兒子「娃娃醫生(Baby Doc)」了解多少。他太年輕,在娃娃醫生逃亡法國六年後才出生,沒有經歷過這對父子黨的恐怖統治。

離開海地之前,當約翰金再一次對我說起他的夢想,說他到美國唸醫學院時一定要來看我,我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對他說了:「好孩子,追求夢想的時候,要僅記保守你的心,勝過保守世上的一切…因為一生的果效是由你的心發出。」這樣說的時候,我腦海中浮現的,是那穿黑衣戴墨鏡的暴君形象。

但是,約翰金倔將地抿起雙唇,挺起肩膀:「我要當醫生,要一輩子當醫生。我不會在鄉下看了幾個傷寒病人就跑去當總統。」我驚訝的想,啊,這孩子知道杜法利耶…也知道我要說什麼。他什麼都知道。從那篤定的表情上,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地震也許可以震垮一個國家,但是,震不垮一個少年的夢想。那張寬鼻樑、眉間尺、神情堅定的臉,真的讓我覺得好安心;真的讓我相信,海地這個國家不會在災後的灰燼中死去。

四月底以後,約翰金陸陸續續寫給我幾封電子信。我很想多打聽一些他的近況,但是從第一封信以後,這孩子花了很多的筆墨關心我,卻絕少提起他自己的生活。關於他自己的部份,經常提起的,就是那當醫生的夢想。他很認真的打聽要來美國唸醫學院要考什麼試,申請什麼簽證。我盡我所能的回答他的問題,每次收到他的信,都有安慰的感覺:在海角一方的海地,有一個少年正在用盡全力,以他的青春追求一個偉大的夢想,一個祝福他家園祖國的夢想。

加油,約翰金。就算你在鄉下看了幾個傳染病人就跑去當總統,我也不擔心。你不會是杜法利耶的。















註:法蘭索瓦.杜法利耶,前海地總統。在海地首都太子港受完教育後赴美習醫,並隨美國的一個醫療隊伍在海地鄉間服務,後又在偏僻的農村行醫多年,利用行醫機會抓住民心、獲得政權,達到政治野心。一九五七年當選海地總統,就職後開始了海地的恐怖時代。杜法利耶建立了唐唐麻酷特私人安全部隊,成為了殘暴的獨裁者。一九六四年改變憲法,宣佈自己為終生總統(President-of-life),殘暴變本加厲,海地人把他看成巫毒教(Voodoo)死神巴隆‧撒麥迪(Baron Samedi)的化身。一九七一年死於心臟病。身前喜歡被稱為「爸爸醫生」。死後由其十九歲兒子讓﹣克羅德.杜法利耶(Jean-Claude Duvalier)繼任為終身總統,人稱「娃娃醫生」。一九八六年二月,農民革命,娃娃醫生逃亡法國,結束其家族在海地長達二十九年的獨裁統治。

據統計,死於杜法利耶父子政治謀殺者多達四萬人。爸爸醫生一方面濫用醫學知識,一方面以巫毒教進行愚民政策,殘暴貪腐以外,並進行毒品買賣、販賣屍體給國外醫療機構、販賣血液給世界血庫,以致後來全球愛滋猖獗,追溯源頭到海地。

娃娃醫生流亡法國二十五年,生活豪奢。海地強震後,一月十六日他宣佈將捐款五百萬英鎊供賑災之用,諾言至今沒有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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