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美"女 American Dream: The Beauties

「⋯Amy坐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把透氣膠帶修剪好了,充當雙眼皮膠帶。她的眼皮有點兒泡,要拿這膠帶貼出第二層眼皮是件難事,可是這十九歲的姑娘卻異常熟練地,一隻手拿著牙籤在眼皮上壓出摺痕,另 一手就把剪好的膠帶沿著那摺痕貼上去。貼好之後,她對著鏡子眨了眨眼,又偏著頭看了看,確定膠帶的存在不會太醒目。這才拿起眼影刷,勻了眼影粉刷上眼皮,特別小心的把膠帶掩飾過去了﹔又描上了眼線,刷上了兩層睫毛膏。

整個兒打扮好了。Amy死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怎麼看都不滿意,氣悶得就要哭起來。這個雙眼皮,是她出門前一定要貼的﹔三年來一天一回,早已貼了不下一千多回。一開始是很笨拙的,後來漸漸熟練了,也做了些調整,如今可說是將膠帶和化妝品的效果發揮到極致了。可是她仍然不滿意。沒有化妝的時候,她一瞥見鏡子,那發泡的單眼皮和矮平的塌鼻子就要招惹她的脾氣,她竟可以為此發悶半天的。化好了妝,她又要看著鏡子,怨嘆自己貌醜,即便全副化妝也不過如此。這時她常常掉下委屈的眼淚,把那眼線膠和睫毛膏給糊了,又得重新畫過,又添一層氣惱。

其實,這小姑娘皮膚白皙,身段苗條,鼻樑雖則塌一點,但好在鼻頭也算纖瘦,小小的鼻子安在她圓圓的臉上,倒是很嬌氣的﹔眼皮雖則泡一點,但那極長的杏仁眼兒,揚起的眼角直掃到太陽穴,又有一番風韻。 總的來說,她實在並不難看的。可惜,Amy心目中美人的標準只能有一個:非要削瘦的臉兒,深邃大眼裡鑲上藍色眼珠,四周圍上 一圈濃密的長睫毛,雙眼皮再加上高挺的鼻樑,方能算是美人⋯」

Amy是我2003年剛到美國時認識的一個女朋友。她對於自己東方美人的容貌之厭惡、對於西方美女的標準之執著,在當時著實令我大開眼界,卻又無法理解。於是,我寫下了以上那段文字,描寫我所認識的她。



直到2007年我在做美籍亞裔系列報導時接觸到美籍亞裔女子的整容議題,我才發現,原來,美籍亞裔女子的自我形象認同(self image attitude),是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

根據美國整型醫學會的統計,亞裔女子接受整形手術的比例,在過去五年內成長了四倍。隆鼻、瘦鼻翼、雙眼皮,是在亞裔女子之間特別受歡迎的手術;其他較普遍的手術還包括豐唇、豐胸、削下巴。這些接受手術的女子,大多數是亞裔移民第二代,擁有東方血統,但是在美國出生、成長。

這樣的統計數據,不得不讓人質疑,是否這些東方美人,想藉由整形手術追求的,是更接近西方社會審美觀(高鼻、深目、豐乳圓臀)的容貌?

做這支報導的過程,對我來說,非常困難而痛苦。隨便一家整形整所都有大把的亞裔女子整形病歷;願意接受採訪的卻少之又少。而這些少之又少的女子,一方面都異口同聲的對我說,她們認為做自己是最美麗的;另一方面又都告訴我,她們認為一雙大眼睛和一個高鼻子可以讓她們更有自信。

我翻閱了無數機構做的無數研究,每一個研究都指出亞裔女子普遍對於自己身材、眼睛、鼻子有所不滿,普遍希望自己擁有更白的皮膚、更高的身高、更豐滿的胸脯、更大的眼睛、和更高的鼻子。但是沒有一個研究,直接的指出來,說,是的,她們希望擁有更符合西方審美標準的容貌。

這種矛盾,多年來一直困擾著我。三年過去了,我仍然沒有找到一個肯定的答案。三年後的今天,我仍然會時不時的想起那些人工「美」女。她們的樣貌,或許是經過手術的打造,每一個都是如此相像。她們都非常的美麗,那是一種令人心酸的美麗。

Comments